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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记忆
“晴姐姐，你再不醒，我要被阿爷扔下忘川了！”
那日，冷侵晴猛地睁眼，只见胸前伏着一位小姑娘，圆脸圆眼睛，十分可爱！
“方才分明在刑场被腰斩，一缕冤魂想去复仇，却被牛头马面两个鬼差缠上，如何在此？”她一时有些恍惚，“莫非上天念我含冤而死，特令小仙子救我？”正胡思乱想，忽听“啪嗒”一声，竹帘掀动，一位身穿水蓝长裙的姑娘捧着一盏青釉托碗急步进来。
“飞燕，还不快扶公主坐起透透气！只管在那里叽叽咕咕做什么？”那姑娘将托腕置于床榻旁案几上，顺手往冷侵晴背后塞了个靠枕，“公主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她容长脸儿，眉眼弯弯，吹气如兰，瞧着与窗外红梅一样让人心生欢喜。
冷侵晴断定她不是仙子，开口问道：“姐姐，此为何处？”
“公主莫要忧心！”水蓝姑娘端起小碗柔声道，“有我阿爷呢，天塌不下来！”
“我阿爷是老族长石惊天，可厉害了！破天雷能把老天炸个穹隆。”被称为“飞燕”的姑娘眨巴着圆眼睛插嘴，神情颇为骄傲。
“可是神勇大将军石惊天？”冷侵晴心中震惊，一把捉住水蓝姑娘手腕急切问道。
水蓝姑娘手中一碗小米粥险些全泼了。她眼睛飞快啄了一下飞燕，面上一丝愠怒闪过，但旋即淹没在眉眼弯弯中。
“公主昏睡三日，粒米未粘，先喝粥！”她用小银勺舀起一口送到冷侵晴唇边，“一会儿子，再擦擦身子换件衣裳到后院走走。待炉子上炖的野鸡烂了，咱们边吃边聊，可好？”
她虽是询问，目光却不容否定，冷侵晴点点头，乖乖咽下。一口粥下肚，似乎勾起腹中饥饿，她一口接一口，恨不得那粥不要经过喉咙，只管直接倒进去！
“一定是话本里说的重生了！”她摸摸肚子，百感交集，却见飞燕捧腹大笑，“公主，你这吃相分明是……”
“飞燕！公主要用水，去叫厨房烧一锅滚滚的热水来！”石青玉面色一沉。“好嘞！”飞燕硬生生憋回“叫花子”三个字，一阵风儿跑了。
洗漱完毕，冷侵晴与石飞燕漫步后院，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将村上概况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村藏于一个巨大的天坑内，且对面有忘川河、仙人谷阻隔，极其隐密。石飞燕出生于石乐七四年三月燕子飞来时，故名‘飞燕’。
“如今破天令出，石背村人不得外出这禁令即将解除，想想便让人欢欣。”俩人手挽手，石飞燕无意碰到冷侵晴食指上戒指，兴奋不已，“玉姊姊曾说，只要我年满十四便不会再拘着我，下月我便满十四，可巧你来了，还带着它——解除族规的破天令，哈哈。晴姊姊，你可否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这个……”
石飞燕之言忽地触动冷侵晴前尘往事，她面色不由暗沉。
“公主，”石飞燕眼珠一转，折了两枝红梅插在鬓角，嘻嘻笑，“我叫你阿姊，可是不高兴？我觉着叫公主太生分，况且我第一眼见你便好喜欢！”
“妹妹喜欢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如此可爱的妹妹我稀罕得不得了呢！”冷侵晴急压下心绪，笑着在她脸上掐了一下，“我是在想，方才那位穿水蓝长裙的姑娘是你玉姊姊么？长得可真美！你说你第一眼瞧见我便喜欢我，莫非我比你玉姊姊还美？”
“玉姊姊是我大伯之女，阿爷说出生时不哭不闹温润如玉，故起名青玉。”石飞燕点头又摇头，“玉姊姊如一朵娇艳的芙蓉花，而你，我实在找不到用什么花来比。你有花之娇艳，花却无你之英气！我第一眼见你，天呐，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当时我就……”
飞燕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闭嘴。
“当时你就如何?”冷侵晴一头雾水。
“飞燕，玉姊姊叫你带公主去堂屋用饭。”一个丫头喊道。
“野鸡熟了，玉姊姊叫我们呢。”飞燕如释重负，拉起她便跑，似乎慢了一步那煮熟的野鸡便要飞了似的！
她拉着冷侵晴一路狂奔，亏得冷侵晴见多识广，饶是如此也将这屋舍摸了个大概。屋舍为三进三出小院子，以青石与圆木搭建，古朴大气。那时正值薄暮，飞檐翘角仿佛将漫天云霞都勾留了下来，映衬着石雕的麒麟，静谧中透着一丝神秘。
“阿爷，听说飞虎回来了，可有带回我最爱吃的野蜂蜜？”当俩人在右侧小跨院一间厅堂前停下，飞燕急不可耐问道。
“有、有，少谁的也不敢少了你这馋嘴猫的！飞虎在后堂，你找他去！”宠溺，任是洪亮的声音也掩不住。
“我去给晴姐姐拿好吃的，”冷侵晴的手即时被松开，飞燕朝她一吐舌头，“姐姐且先进去!”
“曾经，我亦这般天真烂漫！”瞧她转身一溜烟而去，冷侵晴无限伤怀，黯然转身，久违了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天井里热火腾腾地堆着几个火塘，上面架着肥硕的麋鹿、肥羊……野味“吱吱”直响，七八个姑娘婶子，吹火的吹火添柴的添柴刷酱料的刷酱料，忙得不亦乐乎！
厅堂正中间沿东西向摆着大青石长条案，上面堆着碗碟盆罐，石青玉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正忙着分派食物。
正北面当中端坐一位花白胡子老人，身板挺拔，精神矍铄，瞅着缓缓走来的冷侵晴，嘴唇微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公主，快到老祖宗这边坐下。那只疯燕子一听有蜜吃，竟把你丢门口，一会儿我砸了她蜜罐子给公主赔礼！”石青玉急忙起身相迎，热情招呼。
“老将军万福！”冷侵晴便知这老人是阿公发小石惊天了，含笑问好，心中不觉酸楚，“若阿公也还建在，那冷缺心断不敢这般无情！”
她外祖父朱彦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其家传轻功“天外飞仙”无人能及，可惜三年前因病亡故。
“俊俏，俊俏！”石惊天上下打量她不住点头，“小公主，你虽是个女娃，眉眼间那英气却得了你阿公真传，若换上男装，只看头脸，老夫怕是要当成你阿公了。哈哈……”
“阿公常与我说你们小时候的事，他说你们虽非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
“是呀，那时候我们……”
“咳咳，老祖宗高兴，也别光顾着说话，瞧瞧，公主进来这半日，何曾有空吃口东西？”石青玉娇嗔地拦住石惊天话头，起身自罐中舀了一碗汤放在冷侵晴面前。
“公主身子虚弱多喝些汤。这野鸡汤啊放了好些灵芝竹荪枸杞，最是养肝补血健脾胃，大补呢！”
冷侵晴眼尖，发现长条案上，一溜紫砂大盆装满各色烤肉，足有六七个，然汤罐却仅有一个。
“多谢玉姊姊！来，大家一起喝！”她心中一暖。
“公主无须礼让，此汤他们常喝，不比你，在山里怕是呆不了几日，回去是喝不上了。这五彩野鸡只石背村才有，唉……”
石惊天瞅着冷侵晴原本笑意盎然，说到此，忽地眼眶泛红，顿了顿，正要再度开口，石飞燕如一阵风般进来，口中嚷嚷：“阿爷，方才飞虎说，公主三日前坠崖而死，王后也……”
“飞燕，妄议梦国国事，可是要掌嘴？”石青玉狠狠瞪石飞燕一眼，转身扶住冷侵晴，急忙安慰，“公主放心，阿爷说你是当今梦国公主便是当今梦国公主！阿爷派探子出山打探，只因那日清晨，你昏睡在飞燕家后院，阿爷想知到底是谁伤了你……”
“老天，你有情令我重生，为何却让我重生于坠崖后？母后，我终是来迟了！”石飞燕之言，冷侵晴心如刀绞！
“晴姐姐，我！”冷侵晴胸膛一热，石飞燕小脸贴了上来，小鹿般清澈的眼眸里掩饰不住不安与担忧。
“无妨！”冷侵晴勉强勾起嘴角。
睢冷侵晴强颜欢笑，石惊天脸色也不由难看起来，心下揣度实情只怕远比探子所说严重得多！
“公主，你莫要焦心，暂且安心住两日，待身子康健，我亲率石家军护你回京，把那江山夺了还你！”
他再也按捺不住，雪白的胡子如风吹起。怒目圆睁中，闪出一道金光，门外青石大狮子顿时化为齑粉。
“老祖宗霸气！”飞燕摩拳擦掌抢过话头。
“飞燕，”冷侵晴清清嗓子，朗声道，“老将军岂止霸气？分明是神！阿公曾说，老将军十三岁被封为神勇大将军，一双擂鼓瓮金锤打遍天下无敌手。”
重生只想复仇，但若因此连累旁人伤及百姓，这非冷侵晴之意。因此她口若悬河，极力挽回欢乐气氛。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于乱军中单人匹马救高祖，更在四平山保驾时，三锤击败判军第一猛将洛云齐。老将军跟随石老国公南征北战将十八路反王杀得溃不成军，血流成河……”
“打住，打住！你阿公这张嘴呀，是真八卦，看来，朱八卦这一辈子也没改!”石惊天连连摇头，终是忍俊不禁。
“不怨阿公！是我小时候难缠。小时候，我一天天地只是缠着他老人家讲古。记得有一回，阿公与我讲过一桩奇闻。说是惠贞王后得了怪病，高祖许诺能医者赏他一个心愿。我阿公在石老将军面前吹牛，说王后娘娘怪病与一本杂书上记载病例很是相像，他有法子医治。于是，石老将军便带着年仅七岁的我阿公夜攀南山第一险峰纱帽顶摘花窃蛋……老国公得知此事，若非我曾阿公拼死拉着，石老将军的屁股可是开了花。”
“哈哈哈！”
她严肃的姿态与石惊天瞪得如铜铃一样的眼睛终是没能拦住石飞燕银铃般的笑声，她捂着肚子蹲下，石青玉也绷不住嘴角直往上扬。堂内气氛顿时回复初时热闹。
“小公主啊，你这嘴可真随了你阿公！只是，”他长吁短叹，“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到今天才来找我。你把老夫当外人了！”
“……”记忆中阿公在尚且寻不着你们，何况阿公已过世！不过，我倒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冷侵晴眨眨眼睛，笃定地继续喝汤吃肉……
若石惊天知晓朱紫仪已死，必定发兵！不如……
“香，真香，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老将军，晴儿若非惦记母后，倒真想赖在此处不走了。那江山我才不稀罕，爱给谁给谁。只是，他不该将我母后打入冷宫，更不该将屎盆子扣我母后头上！”
她心中忖度，干脆暂且隐瞒真相，
“老将军，母后在冷宫等我，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回京。出兵，此乃大事需从长计议，不如等晴儿携母后安然离宫再作决定。”
“可是公主……”石惊天欲言又止，目光瞟过石青玉，“也罢，你回去转告你爹，明日领三千精兵护送公主回宫。”
“老将军！”冷侵晴急了。
“公主，听老夫说完！”石惊天声音高了八度，神色也焦躁起来。
“公主独自来又独自归，当真来此游玩探亲？若非逼不得已，怎会手持破天令寻到此？你拒绝老夫相助怕是已忘记此行之原委！你，唉……”
他一皱眉，脸色铁青，目光掠过石青玉落在石飞燕脸上，沉声喝道：“飞燕，你自己说！”
“阿爷，是青玉该死，不关飞燕的事!”石青玉忽地跪下，满脸通红，“是青玉看管不当，害得公主误食曼陀罗丢失记忆……”
“玉姐姐胡说！”石青玉话音未落，石飞燕急得跳起来，语出惊人，“是我有意给公主服下曼陀罗的！我，”
“你给我住嘴！”石青玉一声怒喝，额上青筋爆出。
“公主，玉姐奶照顾你与别人极是不同，我想，若你肯留下来，她定然开心。”石飞燕砸吧了下嘴唇，“三个月前，我阿父曾带回一个受伤的山外人回家，他生得与你一般俊逸。玉姐姐很喜欢他，可是那人伤好就走了，玉姐姐便再也看不上别人……我就，我就在你汤里下了些许曼陀罗，巴望你多留几日，好喜欢上玉姐姐。”石飞燕跪在冷侵晴面前，抽抽噎噎。
“无妨，不就让我多睡了两日嘛，正好养养身子！”冷侵晴扶起石飞燕。
“可是阿爷说曼陀罗不能乱吃，”石飞燕垂头丧气，不肯起来，声音小得像蚁子，“有时极轻微的一点便能取人性命。倘若三日后公主不醒，他挥泪斩马谡，将我扔下忘川！”
“公主昏睡三日，魔怔得利害，一直叫唤着牛头马面，我又心疼又着急又害怕，眼看三日期限将至，索性以毒攻毒，便做了牛头马面两个手偶在公主眼前晃，一边大声呼喊公主芳名。天可怜我，公主总算醒来，否则，我已是忘川河底一堆白骨了！”
“老夫当初是亲见公主无恙才饶了这丫头，未曾料到……”石惊天叹口气，“如今公主竟将那紧要之事忘记，你说怎能饶了这丫头？”
记忆丢失，冷侵晴很是惋惜，但事已至此便是将石飞燕杀了也于事无补，看石惊天一副要拿飞燕问罪架势，她眸光一转，看向石青玉。
“阿爷，娘娘尚在冷宫生死不明，倘若大军压境只怕令冷缺心狗急跳墙。不如明日我护送公主先行回宫，阿父领三千精兵尾随其后隐于城外，公主在明我们在暗相互照应，若娘娘平安昭雪便罢，若不能，咱们便点起狼烟打进皇城夺了这江山，可好？”
“就依此计。”石惊天点头，“不过，‘我不杀伯夷，伯夷因我而死’，”他话音一顿，目光中锐光一闪，如剑刺穿石青玉眼底，“说起来，公主失忆终究因你而起。你明日领几个得力的去一趟仙人谷……护送公主进京，由飞燕飞虎！”
石惊天如此仗义，再推脱反显小家子气。冷侵晴不再推辞，欣然接受石家军明暗相护。
回宫路上，口无遮拦的石飞燕将石惊天心底之言一一讲述：“阿爷说，‘公主遭遇变故心情沉郁，小小年纪总是压抑本性于身心无益，有飞燕贴身做伴，定能增添诸多乐趣。’”
“阿爷说，‘而飞虎，心思缜密，功夫更是年轻一代中一等一的高手，尤其破天雷颇得阿爷真传，护公主身旁阿爷才放心。况且飞燕与他心有通感，一旦有事可随时相帮。”
对待故人之后，石惊天恨不能挖心挖肺！
冷侵晴极为感动，同时也极其内疚：石背村百年来的宁静因她而破。
“倘若可以重选，她才不要在石背村里醒来！”
她起身关上窗子，在屋中来回踱着。窗缝“呜呜”嘶鸣，风似乎更猛了！
“晴姐姐，你再不醒，我要被阿爷扔下忘川了！”
那日，冷侵晴猛地睁眼，只见胸前伏着一位小姑娘，圆脸圆眼睛，十分可爱！
“方才分明在刑场被腰斩，一缕冤魂想去复仇，却被牛头马面两个鬼差缠上，如何在此？”她一时有些恍惚，“莫非上天念我含冤而死，特令小仙子救我？”正胡思乱想，忽听“啪嗒”一声，竹帘掀动，一位身穿水蓝长裙的姑娘捧着一盏青釉托碗急步进来。
“飞燕，还不快扶公主坐起透透气！只管在那里叽叽咕咕做什么？”那姑娘将托腕置于床榻旁案几上，顺手往冷侵晴背后塞了个靠枕，“公主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她容长脸儿，眉眼弯弯，吹气如兰，瞧着与窗外红梅一样让人心生欢喜。
冷侵晴断定她不是仙子，开口问道：“姐姐，此为何处？”
“公主莫要忧心！”水蓝姑娘端起小碗柔声道，“有我阿爷呢，天塌不下来！”
“我阿爷是老族长石惊天，可厉害了！破天雷能把老天炸个穹隆。”被称为“飞燕”的姑娘眨巴着圆眼睛插嘴，神情颇为骄傲。
“可是神勇大将军石惊天？”冷侵晴心中震惊，一把捉住水蓝姑娘手腕急切问道。
水蓝姑娘手中一碗小米粥险些全泼了。她眼睛飞快啄了一下飞燕，面上一丝愠怒闪过，但旋即淹没在眉眼弯弯中。
“公主昏睡三日，粒米未粘，先喝粥！”她用小银勺舀起一口送到冷侵晴唇边，“一会儿子，再擦擦身子换件衣裳到后院走走。待炉子上炖的野鸡烂了，咱们边吃边聊，可好？”
她虽是询问，目光却不容否定，冷侵晴点点头，乖乖咽下。一口粥下肚，似乎勾起腹中饥饿，她一口接一口，恨不得那粥不要经过喉咙，只管直接倒进去！
“一定是话本里说的重生了！”她摸摸肚子，百感交集，却见飞燕捧腹大笑，“公主，你这吃相分明是……”
“飞燕！公主要用水，去叫厨房烧一锅滚滚的热水来！”石青玉面色一沉。“好嘞！”飞燕硬生生憋回“叫花子”三个字，一阵风儿跑了。
洗漱完毕，冷侵晴与石飞燕漫步后院，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将村上概况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村藏于一个巨大的天坑内，且对面有忘川河、仙人谷阻隔，极其隐密。石飞燕出生于石乐七四年三月燕子飞来时，故名‘飞燕’。
“如今破天令出，石背村人不得外出这禁令即将解除，想想便让人欢欣。”俩人手挽手，石飞燕无意碰到冷侵晴食指上戒指，兴奋不已，“玉姊姊曾说，只要我年满十四便不会再拘着我，下月我便满十四，可巧你来了，还带着它——解除族规的破天令，哈哈。晴姊姊，你可否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这个……”
石飞燕之言忽地触动冷侵晴前尘往事，她面色不由暗沉。
“公主，”石飞燕眼珠一转，折了两枝红梅插在鬓角，嘻嘻笑，“我叫你阿姊，可是不高兴？我觉着叫公主太生分，况且我第一眼见你便好喜欢！”
“妹妹喜欢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如此可爱的妹妹我稀罕得不得了呢！”冷侵晴急压下心绪，笑着在她脸上掐了一下，“我是在想，方才那位穿水蓝长裙的姑娘是你玉姊姊么？长得可真美！你说你第一眼瞧见我便喜欢我，莫非我比你玉姊姊还美？”
“玉姊姊是我大伯之女，阿爷说出生时不哭不闹温润如玉，故起名青玉。”石飞燕点头又摇头，“玉姊姊如一朵娇艳的芙蓉花，而你，我实在找不到用什么花来比。你有花之娇艳，花却无你之英气！我第一眼见你，天呐，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当时我就……”
飞燕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转，忽然闭嘴。
“当时你就如何?”冷侵晴一头雾水。
“飞燕，玉姊姊叫你带公主去堂屋用饭。”一个丫头喊道。
“野鸡熟了，玉姊姊叫我们呢。”飞燕如释重负，拉起她便跑，似乎慢了一步那煮熟的野鸡便要飞了似的！
她拉着冷侵晴一路狂奔，亏得冷侵晴见多识广，饶是如此也将这屋舍摸了个大概。屋舍为三进三出小院子，以青石与圆木搭建，古朴大气。那时正值薄暮，飞檐翘角仿佛将漫天云霞都勾留了下来，映衬着石雕的麒麟，静谧中透着一丝神秘。
“阿爷，听说飞虎回来了，可有带回我最爱吃的野蜂蜜？”当俩人在右侧小跨院一间厅堂前停下，飞燕急不可耐问道。
“有、有，少谁的也不敢少了你这馋嘴猫的！飞虎在后堂，你找他去！”宠溺，任是洪亮的声音也掩不住。
“我去给晴姐姐拿好吃的，”冷侵晴的手即时被松开，飞燕朝她一吐舌头，“姐姐且先进去!”
“曾经，我亦这般天真烂漫！”瞧她转身一溜烟而去，冷侵晴无限伤怀，黯然转身，久违了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天井里热火腾腾地堆着几个火塘，上面架着肥硕的麋鹿、肥羊……野味“吱吱”直响，七八个姑娘婶子，吹火的吹火添柴的添柴刷酱料的刷酱料，忙得不亦乐乎！
厅堂正中间沿东西向摆着大青石长条案，上面堆着碗碟盆罐，石青玉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正忙着分派食物。
正北面当中端坐一位花白胡子老人，身板挺拔，精神矍铄，瞅着缓缓走来的冷侵晴，嘴唇微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公主，快到老祖宗这边坐下。那只疯燕子一听有蜜吃，竟把你丢门口，一会儿我砸了她蜜罐子给公主赔礼！”石青玉急忙起身相迎，热情招呼。
“老将军万福！”冷侵晴便知这老人是阿公发小石惊天了，含笑问好，心中不觉酸楚，“若阿公也还建在，那冷缺心断不敢这般无情！”
她外祖父朱彦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其家传轻功“天外飞仙”无人能及，可惜三年前因病亡故。
“俊俏，俊俏！”石惊天上下打量她不住点头，“小公主，你虽是个女娃，眉眼间那英气却得了你阿公真传，若换上男装，只看头脸，老夫怕是要当成你阿公了。哈哈……”
“阿公常与我说你们小时候的事，他说你们虽非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
“是呀，那时候我们……”
“咳咳，老祖宗高兴，也别光顾着说话，瞧瞧，公主进来这半日，何曾有空吃口东西？”石青玉娇嗔地拦住石惊天话头，起身自罐中舀了一碗汤放在冷侵晴面前。
“公主身子虚弱多喝些汤。这野鸡汤啊放了好些灵芝竹荪枸杞，最是养肝补血健脾胃，大补呢！”
冷侵晴眼尖，发现长条案上，一溜紫砂大盆装满各色烤肉，足有六七个，然汤罐却仅有一个。
“多谢玉姊姊！来，大家一起喝！”她心中一暖。
“公主无须礼让，此汤他们常喝，不比你，在山里怕是呆不了几日，回去是喝不上了。这五彩野鸡只石背村才有，唉……”
石惊天瞅着冷侵晴原本笑意盎然，说到此，忽地眼眶泛红，顿了顿，正要再度开口，石飞燕如一阵风般进来，口中嚷嚷：“阿爷，方才飞虎说，公主三日前坠崖而死，王后也……”
“飞燕，妄议梦国国事，可是要掌嘴？”石青玉狠狠瞪石飞燕一眼，转身扶住冷侵晴，急忙安慰，“公主放心，阿爷说你是当今梦国公主便是当今梦国公主！阿爷派探子出山打探，只因那日清晨，你昏睡在飞燕家后院，阿爷想知到底是谁伤了你……”
“老天，你有情令我重生，为何却让我重生于坠崖后？母后，我终是来迟了！”石飞燕之言，冷侵晴心如刀绞！
“晴姐姐，我！”冷侵晴胸膛一热，石飞燕小脸贴了上来，小鹿般清澈的眼眸里掩饰不住不安与担忧。
“无妨！”冷侵晴勉强勾起嘴角。
睢冷侵晴强颜欢笑，石惊天脸色也不由难看起来，心下揣度实情只怕远比探子所说严重得多！
“公主，你莫要焦心，暂且安心住两日，待身子康健，我亲率石家军护你回京，把那江山夺了还你！”
他再也按捺不住，雪白的胡子如风吹起。怒目圆睁中，闪出一道金光，门外青石大狮子顿时化为齑粉。
“老祖宗霸气！”飞燕摩拳擦掌抢过话头。
“飞燕，”冷侵晴清清嗓子，朗声道，“老将军岂止霸气？分明是神！阿公曾说，老将军十三岁被封为神勇大将军，一双擂鼓瓮金锤打遍天下无敌手。”
重生只想复仇，但若因此连累旁人伤及百姓，这非冷侵晴之意。因此她口若悬河，极力挽回欢乐气氛。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于乱军中单人匹马救高祖，更在四平山保驾时，三锤击败判军第一猛将洛云齐。老将军跟随石老国公南征北战将十八路反王杀得溃不成军，血流成河……”
“打住，打住！你阿公这张嘴呀，是真八卦，看来，朱八卦这一辈子也没改!”石惊天连连摇头，终是忍俊不禁。
“不怨阿公！是我小时候难缠。小时候，我一天天地只是缠着他老人家讲古。记得有一回，阿公与我讲过一桩奇闻。说是惠贞王后得了怪病，高祖许诺能医者赏他一个心愿。我阿公在石老将军面前吹牛，说王后娘娘怪病与一本杂书上记载病例很是相像，他有法子医治。于是，石老将军便带着年仅七岁的我阿公夜攀南山第一险峰纱帽顶摘花窃蛋……老国公得知此事，若非我曾阿公拼死拉着，石老将军的屁股可是开了花。”
“哈哈哈！”
她严肃的姿态与石惊天瞪得如铜铃一样的眼睛终是没能拦住石飞燕银铃般的笑声，她捂着肚子蹲下，石青玉也绷不住嘴角直往上扬。堂内气氛顿时回复初时热闹。
“小公主啊，你这嘴可真随了你阿公！只是，”他长吁短叹，“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到今天才来找我。你把老夫当外人了！”
“……”记忆中阿公在尚且寻不着你们，何况阿公已过世！不过，我倒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冷侵晴眨眨眼睛，笃定地继续喝汤吃肉……
若石惊天知晓朱紫仪已死，必定发兵！不如……
“香，真香，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老将军，晴儿若非惦记母后，倒真想赖在此处不走了。那江山我才不稀罕，爱给谁给谁。只是，他不该将我母后打入冷宫，更不该将屎盆子扣我母后头上！”
她心中忖度，干脆暂且隐瞒真相，
“老将军，母后在冷宫等我，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回京。出兵，此乃大事需从长计议，不如等晴儿携母后安然离宫再作决定。”
“可是公主……”石惊天欲言又止，目光瞟过石青玉，“也罢，你回去转告你爹，明日领三千精兵护送公主回宫。”
“老将军！”冷侵晴急了。
“公主，听老夫说完！”石惊天声音高了八度，神色也焦躁起来。
“公主独自来又独自归，当真来此游玩探亲？若非逼不得已，怎会手持破天令寻到此？你拒绝老夫相助怕是已忘记此行之原委！你，唉……”
他一皱眉，脸色铁青，目光掠过石青玉落在石飞燕脸上，沉声喝道：“飞燕，你自己说！”
“阿爷，是青玉该死，不关飞燕的事!”石青玉忽地跪下，满脸通红，“是青玉看管不当，害得公主误食曼陀罗丢失记忆……”
“玉姐姐胡说！”石青玉话音未落，石飞燕急得跳起来，语出惊人，“是我有意给公主服下曼陀罗的！我，”
“你给我住嘴！”石青玉一声怒喝，额上青筋爆出。
“公主，玉姐奶照顾你与别人极是不同，我想，若你肯留下来，她定然开心。”石飞燕砸吧了下嘴唇，“三个月前，我阿父曾带回一个受伤的山外人回家，他生得与你一般俊逸。玉姐姐很喜欢他，可是那人伤好就走了，玉姐姐便再也看不上别人……我就，我就在你汤里下了些许曼陀罗，巴望你多留几日，好喜欢上玉姐姐。”石飞燕跪在冷侵晴面前，抽抽噎噎。
“无妨，不就让我多睡了两日嘛，正好养养身子！”冷侵晴扶起石飞燕。
“可是阿爷说曼陀罗不能乱吃，”石飞燕垂头丧气，不肯起来，声音小得像蚁子，“有时极轻微的一点便能取人性命。倘若三日后公主不醒，他挥泪斩马谡，将我扔下忘川！”
“公主昏睡三日，魔怔得利害，一直叫唤着牛头马面，我又心疼又着急又害怕，眼看三日期限将至，索性以毒攻毒，便做了牛头马面两个手偶在公主眼前晃，一边大声呼喊公主芳名。天可怜我，公主总算醒来，否则，我已是忘川河底一堆白骨了！”
“老夫当初是亲见公主无恙才饶了这丫头，未曾料到……”石惊天叹口气，“如今公主竟将那紧要之事忘记，你说怎能饶了这丫头？”
记忆丢失，冷侵晴很是惋惜，但事已至此便是将石飞燕杀了也于事无补，看石惊天一副要拿飞燕问罪架势，她眸光一转，看向石青玉。
“阿爷，娘娘尚在冷宫生死不明，倘若大军压境只怕令冷缺心狗急跳墙。不如明日我护送公主先行回宫，阿父领三千精兵尾随其后隐于城外，公主在明我们在暗相互照应，若娘娘平安昭雪便罢，若不能，咱们便点起狼烟打进皇城夺了这江山，可好？”
“就依此计。”石惊天点头，“不过，‘我不杀伯夷，伯夷因我而死’，”他话音一顿，目光中锐光一闪，如剑刺穿石青玉眼底，“说起来，公主失忆终究因你而起。你明日领几个得力的去一趟仙人谷……护送公主进京，由飞燕飞虎！”
石惊天如此仗义，再推脱反显小家子气。冷侵晴不再推辞，欣然接受石家军明暗相护。
回宫路上，口无遮拦的石飞燕将石惊天心底之言一一讲述：“阿爷说，‘公主遭遇变故心情沉郁，小小年纪总是压抑本性于身心无益，有飞燕贴身做伴，定能增添诸多乐趣。’”
“阿爷说，‘而飞虎，心思缜密，功夫更是年轻一代中一等一的高手，尤其破天雷颇得阿爷真传，护公主身旁阿爷才放心。况且飞燕与他心有通感，一旦有事可随时相帮。”
对待故人之后，石惊天恨不能挖心挖肺！
冷侵晴极为感动，同时也极其内疚：石背村百年来的宁静因她而破。
“倘若可以重选，她才不要在石背村里醒来！”
她起身关上窗子，在屋中来回踱着。窗缝“呜呜”嘶鸣，风似乎更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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