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了一和尚

　　飞雪城是大成国的国都。

皇城西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街道，许多王公大臣的府邸都在这里，是飞雪城最繁华的地方。

这条街道上，各种金银首饰、文玩字画、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四个手执大刀的卫兵威严的站在一座府邸前，朱漆大门油光发亮，门头上面巍然写着四个大字：“神武侯府”。

云澜在府中已经住了三天。云澜是练武之人，常年在村里生活，现在日日有下人伺候，天天吃山珍海味，感到十分不适应，甚是无聊。

云澜正坐在府中发呆，管家进来报：“侯爷，宫中李公公来了。”云澜起身相迎拱礼。李公公尖声细语说道：“神武侯，请速与我进宫，陛下有要事相商。”

云澜随李公公进宫面圣。

云澜进入大殿，慕容信和慕容雪已等候多时，云澜忙行礼拜见。

慕容雪急忙走到云澜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嘴里喊着云澜哥哥。

慕容信说道：“雪儿，贵为大成国公主，都要成婚了，当注意礼仪。”

慕容雪撇撇嘴。

慕容信对云澜说道：“寡人已看好良辰吉日，十日后你和公主便在神侯府成亲，明日下旨昭告天下，到时朕也会亲往。”

云澜和慕容雪相视会心一笑，二人连忙跪地谢恩。

婚期将至，神武侯府是忙的不亦乐乎，张灯结彩，铺设红毯，一片喜庆之色。

大婚这天，云澜骑高头大马，身披红花，带娶亲队伍娶回公主迎入府中。云澜现在是陛下的红人，娶的还是皇帝的亲妹妹，前来道贺的王公贵族、朝中大臣不计其数，都重礼相随。吉时已到，皇帝慕容信见证二人大婚，并致辞祝福，羡煞旁人。众人开席，互有道贺，把酒言欢。

不觉暮色已晚，云澜也喝的微醺，面色红润，进入洞房。

红色的烛光把屋里照的很亮，红木的圆桌上放着四个小菜，一壶玉酒，两个酒盅。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头顶红盖头坐在桌边。

云澜走到桌前，拿玉如意揭开红巾，露出了一张楚楚动人的俏脸，注视良久。两人喝了交杯酒，慕容雪看着云澜害羞地喊了一声：“夫君，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云澜将慕容雪紧紧揽入怀中，一股女人的清香沁入鼻中，让人陶醉。两人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云澜一个“公主抱”抱起慕容雪，把慕容雪放到红色婚床上面，吹灭红烛，放下罗帏。

云澜抱着慕容雪说道：“雪儿，今生有你我已足够，不会再娶任何一个女人，就像静心湖里的鸳鸯一样。”

慕容雪面露幸福之色，心里想着两人的相遇，云澜奋不顾身的保护自己，死里逃生，现在有情人终于在一起了，回忆过往，瞬时眼含泪滴。

慕容雪解开衣带，露出洁白如玉的胴体，云澜再也无法控制，火热的嘴唇交织在了一起……

洞房花烛夜，是最幸福的一夜……

神武侯大婚，大宴三天。三日后，云澜夫妇到皇宫回门道别，而后，二人携家资回到巽阳城城主府中。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夫妇二人携带皇帝封赏前往上云村。

上云村提前得到告知，村中之人早已出村相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热闹闹迎入村中。

在议事厅宣读皇帝赏赐，并一一落实到位，“忠义之村”的金匾高高挂在议事堂正中，村中老少，无不欢喜。

云武团宋义飞快来报：“青阳道人已到村中。”云澜听见师尊到来，满心欢喜，急忙出去相迎。

青阳道人骑着神兽，身后跟着一群道家弟子。云澜拜师见礼之后，引青阳道人至议事厅叙话。

青阳道人说道：“师父知道你今日回上云村，有两件事告知于你。第一件事，你回巽阳城中之后，在城中造天元柱，用来测出年满12岁孩子的先天元力，为大成国选拔人才。你再召集一些武学高手，开办武学，培养人才。你同时上书慕容信，在大成国都如此推广，储备人才，以备不时之需。要知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云澜连连点头答应。

青阳道人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告诉你，为师在葫芦谷附近找到一个藏风聚气的山洞，天地元力充沛，要在此归隐了。乱世道士出山，盛世道士归隐。慕容信是一代明君，劫数已过，必开三百年盛世国运，你要好好辅佐，爱君爱民。”

云澜说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师尊，可有事情需要弟子效力？”

青阳道人回道：“处理好城中事务，为师就很欣慰。”

云澜疑惑问道：“师尊，你您所骑的是什么神兽呀？在哪里获得的？”

青阳道人叹息说道：“此神兽是天鳞金角兽，说到它的由来，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了一和尚，此中缘由，还得慢慢道来。”

这了一和尚，本名叫白墨，灵山脚下细柳镇人，他还有个哥哥叫白林。白墨七岁那年，细柳镇闹瘟疫死了很多人，石墨的父母不幸罹难，哥俩无依无靠，沿街讨饭。

传灯大师从此处经过，看俩人慧根不错，又十分可怜，就把他二人带到处在灵山半山腰的灵山寺。两人开始和传灯大师学佛，遁入空门。白林取法号：“了因”，白墨取法号：“了一”。

二十年过后，两人佛法造诣已经很深，传灯大师也有意选出一人作为下任方丈。谁知那白墨在藏经阁中找到一本《圣元棋谱》，被深深吸引，整日潜心研究，如痴如醉，终于领悟其中奥妙，整日在寺中找人对弈，他的棋艺在寺中无人能敌。

传灯大师和了因和尚都劝他以佛业为重，怎奈了一和尚深陷围棋对弈之学，不能自拔，传灯大师也是连连叹息。了一和尚整日下山找人对弈，灵山周围方圆百里，寻遍会下棋之人，从未有过败绩。

了一和尚不能棋逢对手，心中常常苦闷，故经常饮酒发泄。

那日，我在细柳镇上酒家用饭，看见了一和尚独自狂饮，自言自语，神神叨叨。心中甚是疑惑：“这和尚怎如此喝酒，不守戒律？”便上前问道：“大师何故醉酒？”了一和尚醉语说道：“洒家此生喜好对弈之事，却从未遇到敌手，心中甚是不快，故饮酒打发时光。”我回道：“贫道陪你对弈如何？”

那和尚一听要下棋，拉着我便来到灵山顶上的翠云峰。翠云峰绝壁高耸，直冲霄汉，整日云雾缭绕，往下可以看到壮阔地云海。峰上的大松树下有一间茅庐，茅庐前面有一块刻着棋谱的石台，石台两边有两个石凳。

我俩坐下就开始厮杀，有些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可能是了一和尚很久没有下棋的缘故。一盘接着一盘下，整整下了十天十夜，各有胜负，了一和尚还觉着意犹未尽。我心中感叹：“这和尚真是一个棋痴。”

了一和尚终于遇到对手，那种喜悦只有他才能懂，抓狂吼道：“对弈，对弈，这才是真正的对弈……”棋逢对手才是围棋。了一和尚非要和我结拜兄弟，实在无奈，便在翠云峰结为异姓兄弟，我是大哥，他是二弟。

从那次以后，我只要路过灵山就会上山和他对弈。如今细算下来，我俩也下了四十年棋。

我来上云村之前，就在翠云峰和了一和尚下了半个月棋，临走之际。和尚拿出了我俩下棋的记录，细数下来，一共对战一百六十局，我胜八十局，他胜八十局，便非要下最后一局分出胜负，我说有十万火急之事，三年事成之后再来陪你下这一局。

之后，我便来到上云村遇到了你，也就有了你我师徒之情。

三年后，我离开上云村，便是赴了一和尚之约。

我来到翠云峰上，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一只天麟金角兽坐在棋盘之上，眼冒怒火向我狂吼。此时，了一和尚颤颤巍巍从茅庐中走出来，抚摸神兽，在耳边说了一些话，神兽便乖乖去了一旁。

我走上前去扶着了一和尚问道：“二弟身体何故如此？”

了一和尚回道：“我还有七日的寿命，有两个心愿未了。第一，陪我下完最后一局棋。第二，天麟金角兽托付于你。

我急忙问道：“何故只有七日寿命？”

了一和尚回道：“自遁入空门以来，本该认真参悟佛法，去除贪嗔痴，以静六根，明空见性，证得正知正觉，自见如来。奈何尘心太重，痴迷对弈，不能自拔。但此生无悔，尘缘如此，亦是因果。多年以来，整日思虑伤神，又常常饮酒大醉，日久成病，这身皮囊也每况愈下，现在常有咳血。”

前段时间，了因师兄知我阳寿将尽，看我可怜，便向我透露天机：“明日寅时黑白无常便来拿你，………他们便找不到你。四十九天之后还会再来拿你，你还依此法躲过，便可再续八年阳寿。”

第二日丑时末我便……直到卯时……便躲过了一劫。

就在五日前，我再次……躲避黑白无常。黑白二差到茅屋中寻我不到，正欲要走，二差看到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谁知二差也喜对弈，竟然接着下了起来，二差边下边吵都说对方不好，怎奈我听到下棋，不自觉……二差下的实在太臭，忍不住将二差训斥一顿。训完之后，方知酿成大祸。

黑白无常正要拿我，我苦苦求情再给五日阳寿，需履人之约。又许下到阴间教二差下棋，二差才答应再给五日阳寿。

这只神兽取名唤作“天麟金角兽”。

灵山寺中大雄宝殿之前有一凸起的白色大石头，建寺之时，此石头坚硬无比，刀砍不进，斧劈不动，无奈便修饰一番以作景观，已有一千多年。

千年来，白色石头受灵山天地元力不断滋养，日日在大雄宝殿门口听僧诵经，一年前那日，天有异象，阴云翻滚，电闪雷鸣，一道天雷劈到石头之上，白石头炸的粉碎，这只天麟金角兽就跑了出来，头上金角异常锋利，到处乱蹿。顶翻了殿前的香炉，撞到了寺中的大树，捅的寺院院墙全是窟窿，寺中僧人无人敢拦。正不知所措之时，我从山下饮酒归来，这神兽见我马上变得很温顺，又蹭又舔，很是乖巧，我便把它带到了翠云峰上，相依为伴。

了一和尚看着青阳道人说道：“大哥，我圆寂之后，天麟金角兽就托付给你了，此神兽颇通人性，得天地元力造化化生，日后必有大用，就随你修行了。来吧，下完最后一局棋，我也可以无憾的离开了。”

青阳道人看着了一和尚，心情五味杂陈。青阳道人问道：“你这一生为棋所困，又因棋短命，你爱它还是恨它？”

了一和尚苦笑说道：“棋没有错，是我的心动了，心动了，缘便起了，果就来了。有得到，才悟放下，我只是放不下，但此生无悔。”

青阳道人欣然点头。

二人相对作礼，开始对弈。

二人抓棋猜先，了一和尚执黑先行。了一和尚二指夹黑棋擎在空中，顿时来了精神，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将棋子扣在棋盘左上方，落子声清脆有力。了一和尚喜下快棋，今日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连下19手后，黑棋开始猛烈进攻，白棋也开始对攻，黑白二龙杀的是难舍难分。

翠峰顶上的雪似乎又大了一些，伴随着呼呼凛冽的风声，举目远眺，天地间一片苍茫。

黑棋虽然越战越勇，白棋却也奋力反抗。这时，黑棋转移战场，来到右下角布局，白棋也紧跟着渗入其中，紧紧缠着不放。第一百零二手，了一和尚手指擎棋在整整思考了一个时辰，接着就下出了一招妙棋，在右上角放下一枚劫子，白棋十分难受。青阳道人也连连称赞，白棋只能提子。黑棋趁势封杀白龙，步步紧逼。白棋只能匆匆应战，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身上都堆起了厚厚的雪，他们丝毫都没有察觉。

青阳道人细观整个局势，准备在天元处突围，布下疑兵，寻求机会，黑棋更是前后夹攻，不留情面。突然，白棋在两条黑龙之间找到一条缝隙，找准机会，跳出了包围圈。白棋趁势截杀黑龙，局势反转直下。黑棋只能又贴又跳，寻找战机，再作谋划。

棋到中盘，一招下错，满盘皆输。了一和尚手中擎棋，全神贯注，时时传来阵阵重咳。不想这一招棋竟思考了一天一夜。风小了许多，雪还在下。

突然，黑棋反其道而行，竟然杀入白棋阵中，紧紧咬住白龙尾巴，使其不能首尾相顾，只能回援。青阳道人大喊一声：“真乃鬼手”，局势上演乾坤逆转。

白棋回援，杀的是血流成河，优势散尽，只能争夺小块区域，小区域争夺最能见人棋力。

黑白之战进入白热化阶段，你夺一城，我取一地，厮杀的鬼哭狼嚎，惊天动地。黑棋进攻异常凶猛，占尽上风。青阳道人举棋不定，绞尽脑汁，寻找胜机，不想又过去一天一夜。

风停了，雪下的也小了，了一和尚咳嗽的越来越频繁。

青阳道人本应化解了一和尚的进攻，以求势均力敌，他却弃了这一块区域，再另一个战场定下一个锲子，打在了黑棋的七寸之上，黑棋只能顾此失彼，白棋连走四步，控制了一大片区域，以此情形，黑棋危矣！

了一和尚举起一子，竟不知落于何处，就这样在风雪之中思考了三天三夜。风雪已经停了，两人被大雪所盖，犹如两具冰雕，岿然不动屹立在那里。

了一和尚用元力震开周围的雪，哈哈大笑一声，把黑棋落在了棋盘右下角，既斩断了白棋的合围，又是一枚劫子，一石二鸟。白棋则需要三手提子，如此则处于不利。两人只能互放劫子，开始劫争，互相提子。最后棋盘占尽，只能数目定胜负。

青阳道人数完之后，大喊一声：“平局”。两人哈哈大笑，了一和尚又是一阵狂咳。

了一和尚感到非常疲惫，眼皮无力，时睁时闭，手扶着石桌，气喘无力的说道：“我这一生只想赢棋，直到今日方才明白，下棋的过程比赢棋更有乐趣。”说完，咳的更厉害，猛的吐了一大口鲜血喷在棋盘上，抬头看着我，面带微笑，僵在了那里。

他圆寂了。

天麟金角兽站在翠云峰上仰天狂吼。我起身给了一和尚连拜三礼。

我把了一和尚葬于翠云峰上，带着神兽去往他处。

云澜在一旁听完青阳道人所讲之后，连连叹息，世事难料，竟是如此奇遇。

青阳道人起身道别，说道：“澜儿，办好嘱托之事，为师隐去。”

自此以后，云澜勤政爱民，在巽阳城修建天元柱，选拔习武人才，开办武学。慕容信也采纳云澜建议，举国选拔人才，培养人才，大成国也越来越强大。

云澜和慕容雪一直驻守巽阳城，俩人恩爱有加，育有两儿三女，生活幸福。云澜活到88岁，重病缠身，卒。慕容雪见云澜已去，日夜思念，伤心不已，多日滴水未进，十天后离世，随云澜而去。